秋訪中正山-大屯西峰

昨天吃完午餐,望著遠方的大屯山,真舒服的天氣啊,來去爬山吧,今年登山裝備還沒開張呢! 預計從北投捷運站坐小7公車,在中正山登山口下車,登頂中正山景觀台後,往北連走大屯南峰及西峰,下面天坪之後,左轉直下清天宮,坐小6公車回北投捷運站。這是我最喜歡的郊山路線之一,路線不長,但爬升有700多米,林相豐富,展望又好,人也不算多,健身遊玩兩相宜~~

真的是太久沒爬山了,連三寶之一的毛巾都忘了帶,還好中正山登山口的雜貨店有賣。2:30pm出發,秋高氣爽,芒花季還沒結束,而且還看到了彩虹!從西峰下面天坪的路上,一直想著可以喝到阿婆煮的熱騰騰地瓜湯,到了面天坪才猛然想起那已是20幾年前的事情了,阿婆的房子早就夷為平地了。趕在太陽落在觀音山後面之前下到清天宮,5點鐘,公車還沒來,剛好來得及吃一盤臭豆腐。

OLYMPUS DIGITAL CAMERA荒廢的小廟

OLYMPUS DIGITAL CAMERA中正山頂

OLYMPUS DIGITAL CAMERA中正山頂遙望淡水河口

OLYMPUS DIGITAL CAMERA紗帽虹橋

OLYMPUS DIGITAL CAMERA步道

OLYMPUS DIGITAL CAMERA芒花 &大屯主南峰

OLYMPUS DIGITAL CAMERA南峰岔路口

OLYMPUS DIGITAL CAMERA大屯西峰頂

OLYMPUS DIGITAL CAMERA面天坪步道

OLYMPUS DIGITAL CAMERA觀音夕照

OLYMPUS DIGITAL CAMERA清天宮

拜訪千年日本 – 單車遊飛鳥

2011年日本黃金周 (4/29~5/4),我們造訪日本歷史的發源之地- 飛鳥及奈良地區,還有佛教聖地-高野山,以及平安時代的靈場參拜道-熊野古道。這些千年古蹟與後來江戶時代的東西很不相同,頗發人思古之幽情,也讓我們認識到不一樣的日本。

本來打算從東京租車直接開往奈良,不過想到黃金周的車潮,到時塞在路上想找地方上廁所都有困難,就放棄這個省錢的念頭。剛好看到樂天網站上有飛機+租車+宿泊的套餐,算一下比坐新幹線便宜,就直接在樂天網站訂好行程,一人7萬2千日幣。

出了伊丹空港,直接租車開往飛鳥車站。從Car Navi定位車站,怎麼是明日香村呢? 原來明日香的發音與飛鳥一樣都是 Asuka,是在1956年由飛鳥村及其他二村合併而成的。

飛鳥車站旁就是一間很大的自行車出租店。因為飛鳥地區相當廣闊,兩腳走不完,騎車比較適合。我們特別從東京空運兩部Brompton小布折疊車來這裡,比起出租的菜籃車神氣多了。

一騎出車站,映入眼簾的就是飛鳥地區大和盆地的田園風光。日本歷史上從西元593年聖德太子攝政,到710年元明天皇遷都平城京(今奈良)這一段時期稱做飛鳥時代,飛鳥地區就是當時的政治中心。那時幕府將軍還沒出現,天皇一族效法中國建立了中央集權國家體制,但蘇我氏透過與皇室聯姻,開始了外戚掌權的歷史。蘇我氏與天皇一族展開激烈的權力鬥爭,最後645年蘇我氏滅亡,天皇重新掌權,開始歷史上著名的大化革新。710年遷都平城京之後,飛鳥時代結束,奈良時代開始。

如今在飛鳥地區悠閒地騎著小布,田畦連綿不絕,丘陵起伏如波,竹林農舍點綴其中,成群遊客坐在草地上野餐,單車騎士不時穿梭來去,完全是一派度假風情。Ally 說退休之後來住這兒很不錯,我倒煩惱住在這兒平常要作啥。

飛鳥車站旁

飛鳥歷史公園

第一站拜訪高松塚古墳。古墳約建於7世紀末,1970年開始考古發掘,2009年完成形狀復原。現在看來古墳像是縮小版的富士山,特別的是墓室中的彩色壁畫,有象徵東西南北四方神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,也有男子與女子的群像,畫風受唐朝及高句麗影響很深,人物豐腴。可惜墓室不開放參觀,另在墓旁建一展覽館展示壁畫複製品。我們在這兒買了一本”飛鳥王國”護照,售價才100日幣,內有許多景點的折價券,還有旅遊路線介紹及各景點紀念章的蓋印處,非常值得購買收藏。

高松塚古墳

騎車穿過羊腸小徑,轉了許多彎,迷了一小段路之後,終於到達下一站,聖德太子的出生地-橘寺。聖德太子雖然沒當過天皇,但卻是輔佐推古天皇攝行朝政的實際掌權者。太子輔政後,派遣隋使入中國學習,制定冠位十二階、頒布憲法十七條、編修國史、興隆佛教,建法隆寺,被尊為日本佛教始祖,是非常了不得的人物。值得一提的是,聖德太子遣隋使致送的國書說:「日出處天子致書日沒處天子,無恙。」,將日本與中國置於平等地位,隋煬帝看了很不高興。

橘寺不甚大,不過參觀起來頗有興味。伽藍的配置及植物錯落有致,寺中的二面石(反映人心善惡兩面),及銅馬像(相傳聖德太子曾騎黑馬登富士山),都有一種樸實的庶民趣味感。殿中有一尊當地居民製作的聖德太子像,大約是太子幼兒時期的造型,大頭兩側垂著唐式髮髻,面白唇赤,跪坐在地上,完全不是一般所想像的嚴肅造型。這樣的太子造型後來也看過好幾次,可見聖德太子信仰已經深入民間了。

往橘寺的小路上

橘寺伽藍

橘寺本堂(太子堂)

本堂旁的水池

二面石

離開橘寺,下一站是當地最著名的古墳-石舞台古墳,此墳相傳是跋扈的蘇我馬子之墓。蘇我馬子是聖德太子的岳父,官仕四朝天皇共五十年,在世時可說是蘇我氏外戚的全盛時期。古墳附近已經整理成為一個大公園,到處都是席地而坐的遊客。古墳為巨石塊堆疊而成,造型相當粗獷,可以感受到墓室主人的霸氣。目前墓室內已空無一物,遊客們排隊魚貫進入墓室參觀,我試著尋找墓室石牆上有沒有壁畫存在,結果當然是沒有。

石舞台古墳

古墳墓室

路旁自助小賣亭

再來騎著小布造訪岡寺。岡寺仁王門前是一段超陡的斜坡路,站起來抽車也沒辦法,只好牽著小布來到大門。岡寺是西國33觀音靈場中的第7個,木造伽藍完全沒有上漆 (還是已經剝落?),增添不少古意。這時正好是石楠花盛開的季節,寺內繽紛處處,非常漂亮。石楠花與杜鵑花有些類似,但是花朵更大,台灣通常只能在高山上見到。我們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人工栽植的石楠花盛開,算是一個驚喜。延石階而上來到三重塔,展望良好,可以遠眺飛鳥地區。

岡寺前的陡坡

盛開的石楠花

岡寺伽藍

岡寺三重塔

從三重塔眺望飛鳥地區

離開岡寺,超陡的斜坡讓人不敢騎車衝下去,我戰戰兢兢地龜速下滑,Ally乾脆用牽的。接下來要去尋訪飛鳥地區的田野古蹟 – 飛鳥板蓋宮跡。本來是想去拜訪北邊的飛鳥寺(日本最古老佛教寺廟)及藤原宮跡等有名的景點,但是這麼貪心的話要騎車到天黑了,所以還是決定去比較近的地方。到了板蓋宮跡,已是下午5點了,現場只有我們兩個遊客,可以仔細的欣賞,慢慢地拍照。

板蓋宮為蘇我馬子之子蘇我蝦夷於西元642年命人建造,也是645年專權跋扈的蘇我入鹿(蝦夷之子)在皇極天皇眼前被刺殺的歷史舞台所在。如今宮跡已整理完成,除了把地基殘石發掘出來,以及在原本的宮殿遺址上植灌叢為記之外,並沒有做太多人為的仿古建設,儘量維持原貌,保留它的歷史氛圍。一眼望去,附近只有稀稀疏疏的低矮農舍,我們趁著溫暖的夕陽,坐在宮跡旁,細細品味這無人打擾的遺跡。

飛鳥板蓋宮跡

小布與主人

時間真的不早了,得加緊騎車趕進度。循來時路,回頭拜訪田中小路旁的著名景點-龜石。龜石約一人高,造型古拙有趣,用途不明,可能是作為寺廟領地的界石之用。傳說當年大和盆地是一個大湖,湖水退去後很多湖中的烏龜死去,多年後居民便刻造龜石來供養。目前龜石是朝向西南方,據說要是龜石有一天變成朝向西方,大和盆地又要淹大水成為一座湖了。

龜石

沐浴在夕陽下的田園

在回到飛鳥車站的路上,途中經過了鬼之雪隱及鬼之俎,是由花崗岩製作的古墳的蓋石和古墳的底石。傳說中很久以前這一帶住著一個鬼,當這個鬼看到路人時便讓這一帶起霧,讓路人迷路。鬼抓到了路人後便在底石上料理,吃飽後就在蓋石裡上廁所。「俎」的意思是切菜用的砧板,而「雪隠」 在日文裡是廁所的意思 (好文雅的用語啊,其實雪隱源自於中文,不過現代中文早已不用,反而在日文裡保存下來)。

鬼之俎

鬼之雪隱

今天最後一個景點是天武天皇與持統天皇合葬的檜隈大內陵。大家或許覺得奇怪,為何兩位天皇會葬在一起,原來持統天皇原為天武之后,686年天武死後,臨朝稱制為女天皇。天武天皇是大化革新的核心人物之一,他加強了日本的律令體制,將皇室權利制度化。從陵寢的名稱看起來,好像是一座莊嚴氣派的皇室陵墓,但事實上是一個類似高松塚古墳的土丘,其上林木蒼鬱,遊客禁止進入,宮內廳(掌管皇室事務的單位)立有牌坊及鳥居,供人在外憑弔。

側看檜隈大內陵

檜隈大內陵正面

回到飛鳥車站,驅車前往奈良,已是天黑時分了。今天騎車暢遊飛鳥地區,在我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做為日本歷史上重要的飛鳥時代的政治中心,今日變成了充滿田園風光的旅遊勝地,卻沒有像奈良或京都那樣到處簇擁著吵雜的遊客。你可以悠閒地騎著單車,一面享受騎乘的暢快,一面拜訪飛鳥地區的眾多景點。雖然沒有太多宏偉壯觀的建築史蹟,但是一種深長的歷史味道浸潤著飛鳥地區的每一寸土地,值得你駐足仔細欣賞。

東京 Triphony Hall – 《俄羅斯鋼琴藝術的繼承者們》第3回

日本東北大地震之後,許多外國音樂家都取消了訪日行程,我也退了好幾張票。昨天(2011/6/5) 終於等到了俄國鋼琴家 Nikolai Demidenko 在東京的Sumida Triphony Hall 與新日本愛樂交響樂團(NJP)的協奏曲音樂會,曲目如下:

Chopin / Piano 協奏曲第1號 作品11
Rachmaninoff/Piano 協奏曲第2號 作品18

這可能是我在日本聆聽的最後一場音樂會了,還好 Demidenko & NJP 讓我留下了一個美好的回憶。

上半場的蕭邦鋼協聽完,感覺像鋼琴家一人在表演獨奏,樂團只是適時地補上一些伴奏音樂,兩者之間沒有太多的對話。果然蕭邦還是專心創作鋼琴音樂就好,管弦樂非其所長。

下半場是 Rachmaninoff 的名曲 – 鋼協第2號,我坐在一樓的第4排,距離鋼琴不到10公尺。這應該是我第一次 Live 近場聆聽拉氏的鋼協,果然與在家用音響聽有著天地之別。現場壯闊的管弦樂的包圍感十足,音場感覺至少比家裡的音響大上10倍,而且近場聆聽少了反射音的干擾,所有的細節都聽得清清楚楚。鋼琴的聲音也是一流,史坦威的琴音像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晶珠,閃耀著豐富泛音的光澤,不斷從鋼琴打開的頂蓋下彈跳出來,真是音響系統所無法再生的美聲。

拉氏2號鋼協充滿著狂灑狗血的熱情,卻是令人百聽不厭的佳作,現場聆聽尤其令人動容。Demidenko 鋼琴的技巧非常好,每一次觸鍵都非常用心,演奏時非常忘我,嘴巴一直跟著彈奏開開合合,好像魚缸中的金魚一樣。三個樂章絕無冷場,樂團表現非常出色,與鋼琴交互爭輝,有幾段鋼琴與 Oboe 或是 Bassoon 的對話,樂手表現也非常出色。整曲奏畢,席間立即爆出如雷掌聲,許多聽眾起立鼓掌,日本樂迷難得如此熱情。第二首安可曲是蕭邦的夜曲,Demidenko 彈的如泣如訴,算是還給蕭邦一個公道。

走出音樂廳,天色已暗,不遠處的天空樹偉然矗立,啊,已經蓋到最頂端了。下次造訪 Triphony Hall 不知何年,到時天空樹應該已經變成熱門的景點了。

崑崙坳古道初探

這是我年輕時的探險記錄,曾刊登於1994年的中國時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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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3年最後一天,旭日初昇,高雄火車站裡簇擁著返鄉的人潮。我們四個人剛下夜車,渾身的疲憊尚未褪去,擠出站門,肩後的大背包在人群中顯得十分突兀。不遠處兩個人影在招手,定睛細看,果然是楊南郡、林古松兩位老師,一身勁裝,不愧為老當益壯。楊老師笑著說:『手都舉僵了,快上車吧!』

為期五天的古道探險,就此揭開序幕。

車過屏東,遠處如緞帶般的山影逐漸擴大,心情也隨著山形的膨脹慢慢興奮起來。回想好幾次在楊老師家,大夥攤開地圖,讀著羅大春的「臺灣海防並開山日記」,反復推敲,幾番琢磨,而今終能一探古道虛實,印證我們的推測,彷彿自己化身為古代的探險家,出發尋找傳說中的寶藏。

築於一八七四年的崑崙坳古道,隱翳南台灣叢林一百二十年,能夠重見天日嗎?大石巖、諸也葛這些早已塵封在圖書館的地名,歷經歲月滄桑,還能尋到什麼痕跡呢?眼前如波浪起伏的稜脈中,蘊藏著許多的未知與可能,強烈地挑動我們的好奇心。

在檢查哨會合了許進生先生、洪國勝先生、屏東技術學院莊效光同學、東吳大學鄭景仁同學,連同兩位老師,加上台大山社顏慶芳、葉大成、余定政還有我四個,一行總共十人。許先生是古樓排灣人,本名Buraliyan,山林經驗豐富,地形熟悉,嚮導自然由他擔任。洪先生是研究山地童謠的專家,據他說此地的童謠中還存有廣東音,顯然是當年開路屯守的清兵流傳下來的。

車過來義,駛入林道,路旁有一農舍,二位老師曾來此做過田野調查,確定這裡就是內社營盤所在地,還知道當年清兵隊長曾娶排灣女子為妻,其後代或許尚在人間。可惜因建屋墾地之故,遺跡已蕩然無存。車至坍方處,已是上午九時,自此下車步行。說來好笑,二年前余定政由金崙溪登衣丁山,越過中央山脈,就是沿這條林道出山的,他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竟會與古道擦身而過。

渡過坍方處,徐徐而行,時節雖是深冬,南台灣的陽光依舊扎眼。許先生手指不遠處的肩狀稜,告訴我們那兒就是舊來義(即內社)部落的所在,日本時代建有一所小學(即蕃童教育所)。遠觀部落的地勢,居高臨下,三面展望,易守難攻,不得不佩服當初排灣人的眼光。楊老師說這是典型的部落選擇位置,他還解釋為什麼營盤與部落之間有一段距離,原來當時屯兵的任務即在保護行旅,防範原住民的出草,距離太近,則容易發生衝突。

抵達部落遺址,現場幾乎已被芒草覆蓋,只露出兩座舊水塔。許先生引我們來到當年的小學,校門口尚存有數級水泥步階。他又指著旁邊的小山丘,告訴我們:『學校的跑道就是繞著這個小山頭開出一圈,每年運動會都在這裡舉辦的。』昔日的山地孩童在如此充滿野趣的環境中嬉戲成長,今日看來是何等幸福。

林道繼續沿著等高線向東延伸,之字形爬升時有小路可貫通。說是小路,其實路基堅固,駁坎、路肩石均相當完整,寬度也有一點二至一點五公尺,屬於典型的日本理蕃道路。林道大致循著理蕃路而開,那麼理蕃路是否借用了清古道呢?可能性相當高,只要發現營盤址,就可以確定有古道通過。一路上不時可以發現結草為環,許先生說那是獵人的記號,指示此處有獸夾或是蜂巢等東西,教我們要留心。

下午三點,霧氣漸重,林道結束不久,理蕃道接續而行,看看時間是趕不到舊古樓了,決定在路旁一處平坦地紮營。臨睡前林老師取出一瓶威士忌給大家暖暖身,一同期待著明天的好運。

1994年元旦,我們朝著舊古樓前進。原來「古樓」就是舊籍中的「崑崙坳」,排灣地名「古拉鬧」(Kulanao)發音則更為近似。昔日古樓社勢力龐大,獵區廣闊,環顧四鄰,只有南邊的力里社可與之抗衡。當初袁聞柝親自督工開路至此,曾經發生一段插曲;羅大春這麼記載著:「八月初八日,復有崑崙坳及內社番目率二百許人來袁營,請領開路器具,願為前驅….詎料其旁有望祖力社兇番–其目名武甲,及卑南社素仇,率眾伏殺之;番與抵禦,殺武甲等三人。袁聞柝急馳至,排解之。」

如今一路伴隨我們的只有鳥囀蟲鳴,歷史上熙來攘往的人群,早已沒入荒煙蔓草中。古樓遷村之後僅存廢墟,人跡罕至,繁華褪盡,但是許先生還記得祖先們的驕傲,他自豪地說:『從前古樓人很兇的呢!連來義人都怕我們。』

我們在衣丁山與舊古樓的岔路口卸下大背包,輕裝往探崑崙坳。越過卡山稜線之後,足下立刻出現六至八尺寬的古道規模,疊石工整,連通過不起眼的小溪溝也絕不馬虎,特別砌有暗渠以疏水流;其手法之細緻,工程之完善,在在提醒我們從前古樓社的重要性。道路兩旁相思樹及白雞油蔚然成林,樹冠優美,蔭下葉形碩大的姑婆芋四處叢生,像一把把綠傘,饒富趣味。一路行來,清新舒暢,可是崑崙坳營盤究竟在哪兒呢?大夥集中注意力四處探看,一直沒有特殊的發現。

『鄭成功的地方就在這裡!』許先生突然停下來,宏亮的聲音充滿自信。我們明白,他口中的「鄭成功」其實指的是在日本之前主政的漢人,換句話說,「鄭成功的地方」就是我們所要找的營盤址。可是這裡地勢並不平坦,相思樹林佔據了周圍每一處坡地,看不出有任何營盤的痕跡。許先生向我們解釋,這兒有個排灣地名「卡利阿邦」(Kaliaban),經過造林整地之後,舊跡恐怕早已被破壞了。我們抱著一線希望,上下搜尋,可惜除了一些廢耕地的疊石之外,並無所獲。遙想一百二十年前,袁聞柝在此調停兩方部族的戰爭,彼此你來我往,該是一個什麼樣的畫面,而今這些陳年往事,亦隨著營盤的傾頹,同歸於塵土。

懷著失望的心情離開,驅策我們繼續向前的,是對古樓舊址的好奇心。一小時之後,終於抵達舊古樓社。首先映入眼簾的,是路旁一闕齊人高的石板墓碑,上面鐫著「戰歿勇士之墓」六個大字。原來當年太平洋戰爭如火如荼時,日軍召募原住民參加「高砂義勇隊」,投入戰場,而後勇士戰死異鄉,遂立墓碑於故土。當初在日本理蕃事業下調派大軍圍剿的「蕃民」,數十年後卻成為大戰中屢建奇功的「皇軍」,歷史反覆無常,有誰能夠預測呢?

緊接著墓碑之後,是日本警察駐在所、衛生所及教育所的遺址,房舍早已失去蹤影,連水泥地基也爬滿藤蔓,但清理之後,依稀可見當年的規模。『小學一年級我還是在這裡讀的,後來村子就搬到山下了。』許先生道出他的往事。經過四十年歲月,古樓社幾乎已成為動植物生長的樂園,只有矗立在入口的「戰歿勇士之墓」,提醒我們當年的斑斑舊事。

許先生又帶領我們察看當年族人居住的石板屋。駐在所遺址旁有小徑,東下約五十公尺便抵達舊聚落。路旁巨大的仙人掌生長茂盛,有些竟比人還高,這種外來植物,肯定是古樓人留下的。還有一種葉色斑斕,莖條鮮紅的鑲邊爵床四處蔓生,幾乎遮住了路跡。老師不禁盛讚古樓人是懂得審美的文化住民。石屋群大都傾毀,只有一間還保持完整,許先生說十幾年前還有一對姊弟居住在此。這間石屋在斜坡上掘地而築,門朝南方,其餘三面皆向土坡,屋頂不對稱地向南傾斜,手法上頗類似蘭嶼雅美人的半穴居。低矮的門上了三把鎖,旁邊遺有一個舂米的木臼,我從小窗探頭張望,屋內只剩幾個塑膠瓶,一個鐵鍋,還有一張小學生坐的木椅。

回到岔路口,已是近午時分。下午的重頭戲,是探查大石巖營盤址。按照清代的台灣輿圖,大石巖應是在中央山脈東側,屬於明天的行程範圍,不過許先生說靠西側有「鄭成功」的房子,旁邊還有一塊大石頭。難道地圖有誤?答案下午便可分曉。

放下背包,輕裝循小徑往探大石巖。路並不好走,時有崩坍,不過沿途常見青楓,紅葉滿天,十分美麗。翻過二條溪谷,下降四百公尺,終於在溪旁看見一塊巨石,約有四、五人高,下部凹陷已成岩洞,洞裡有獵人過夜的痕跡。再往前走幾公尺,就到達一塊五十米見方的平台,這裡就是營盤址。此地稱為大石巖,可謂名符其實。

『這就是鄭成功的房子嗎?』我撫摸著一段疊石牆,好奇地問。
『沒錯,這不是我們排灣人的東西,一定是鄭成功的!』許先生肯定地回答。

仔細丈量的結果,石牆厚達一點二公尺,此外還發現約八坪大的房基石,及兩個三尺方的洞穴。楊老師解釋說,原住民的屋牆不必砌得那樣厚,這段不尋常的厚牆,一定具有軍事上的意義。

斑駁的石塊,靜靜地躺在土地上。一百二十年前,先民曾親手將它們一一堆疊起來,如今我的手再度觸摸這些石頭,覺得它們好像有話要告訴我,可是太久太久沒有人來看它們,它們已經忘記該說什麼了。

再回到放背包處,天色已暗,就近尋一塊平地紮營。今天的收穫相當豐富,不過從明天起,才正式進入探險的境地。明天我們就要翻越中央山脈,進入金崙溪流域。許先生只在十九歲那年,跟著舅舅在上游打過獵,之後再沒去過。羅大春對於往後的路況,有著如下的記載:「自崑崙坳至諸也葛,計程不過數十里,而荒險異常;上崖懸升,下壑眢墜。山皆北向,日光不到,古木慘碧,陰風怒號。勇丁相顧失色。」情況究竟會是如何呢?躺在溫暖的睡袋裡,從前爬山時種種驚險的鏡頭,一一在我腦海中流轉。

元月二日,一大早天氣清朗,我們走在衣丁山西稜的獵徑上。古道其實經由大石巖通過較南邊的鞍部,不過許先生說現在已經不能走了。途中好幾次發現珍貴的金線蓮,性極涼,據說可以治癌症。十點十五分,我們站在中央山脈主脊上,海拔一九六0公尺。眺望南方曲折迂迴的主稜,最遠處巴士海峽若隱若現。通過主脊,在衣丁山東稜,我們看到了著名的北大武山,峰頂的鐵杉似乎歷歷可數。很少人知道,在北大武山頂旁,建有一間日本神社,專祀「高砂義勇隊」的英靈。

午後下降至金崙溪源頭溪谷,路跡愈來愈不明顯,幾乎是在溪谷中跳石前進,但溪石滑極了,走得相當辛苦。許先生記得二十多年前跟著舅舅來這裡,也曾看到鄭成功的房子,他教我們等一等,自己先去找找看。不一會兒,許先生從溪旁密林間探出頭來,大叫一聲:『找到了!』

真虧許先生超強的記憶力,否則在這樣蠻荒的叢林中,憑誰也無法想像會有營盤址的存在。這處營盤佔地寬廣,離溪不過二十公尺,共有六、七座寬約十餘米的ㄇ形營房牆基,其中一座的角落裡,還立著三塊炊事用的三角灶石。此舊址文獻中並無記錄,算是意外的收穫。從營盤的規模來看,動員三營綏靖軍開工修築的記載,恐怕不假。這兒也有一個排灣地名,叫做「沙佳庫林」(Sachiakulin)。傳說從前有個獵人及他的獵犬在這裡失蹤,後來他們化為石頭,此地遂以獵人之名為名。

是夜,在溪旁烤火,幾個同學圍坐在許先生旁邊,聽他述說游獵山林的精彩故事。他說這條溪雖然二十多年沒來了,但北邊的溪可熟得很。『動物多得「拿」不完!』他這麼形容。從前他時常特地跑到山上來過年,吃得比家裡還要豐盛。
他又感嘆現在年輕的族人嫌打獵太辛苦,寧願到外地做工。

『那麼你們一身的好本事豈不是要失傳了?』我關心地答話。
『不會的!年輕人一定會回來的,因為打獵是我們的傳統,他們一定會發現山上比外面好得多!』
深邃的眼眸裡閃映著熊熊火光,許先生堅定地告訴了我們答案。

第四天早晨,金黃色的陽光射進溪谷,停留在苔石的露珠上,閃閃動人;清澈的溪水裡,成群的苦花來回逡巡,悠游自在;仰望藍天,寂寞的黃葉高掛樹頂,映照著日光,像從天上灑下的金箔。種種美麗的景象,教人幾乎忘了腳下的難行。

溪流水量漸大,巨石急瀑不時出現,常常被迫在陡峭的山壁上高繞,行進困難。不過在途中發現一段古道的舊路基,緊鄰溪床,規模尚在。我們很高興,這段古道幾乎可以確定是清人的遺跡,因為日本人並沒有來過這裡。

行至中午,我們決定放棄愈來愈困難的溪谷,直接切上大里力山北稜,再循東稜下降,探查諸也葛營盤。羅大春所言不虛,在如此險惡的溪谷中開闢道路,無疑是一件非常困難的工作,怪不得當時勇丁皆相顧失色。我們基於安全上的考量,也只能避開溪谷,選擇較安全的稜線。

拜林相稀疏之賜,三小時陡升六百餘公尺,下午三點二十分,我們登上大里力山,海拔一九二九公尺。山頂四周密生杜鵑灌叢,不遠處有幾個山豬打滾的泥池。展望極好,來時溪谷蜿蜒流轉,竟覺十分柔美;北大武山浮出雲表,巍然聳立,雄冠群峰。我們志不在登峰,能夠目睹這般山水美景,也算意外的收穫。

續沿東稜下降,天將近暮,勉強在斜坡上紮營。周圍樹木枝條糾結,形狀怪異;青綠的松蘿攀附全株,懸垂於空中,迎風搖晃。不禁想起「古木慘碧,陰風怒號」的描述,真希望明天能順利出山,平安回家。

一月四日,行程第五天,諸也葛營盤出土,帶給我們最大的驚喜,也為此行劃下一個完美的句點。

清早跟著稜線上的獵徑繼續前進。下降至海拔七百公尺之後,廢耕地的駁坎陸續出現,林相也起了變化,次生林木取代固有的原始林,顯示曾有人類在此活動。內心的期待愈來愈強烈,預感我們將有更大的發現。

海拔三百四十公尺,來到一片平台,覺得十分可疑,便分頭下去尋找。不多久,果然在平台南緣發現營房牆基,大夥喜出望外,趕緊測量拍照。突然有人大喊:『這裡有石階!』原來在西側山坡上,草叢中露出明顯的石階踏面。清除植被之後,仔細清算,共有二十三級寬達三公尺的完整石階。不只這兒有,在北側山壁旁,也發現四級步階。楊老師樂不可支,告訴我們石階就是古道最直接,也是最明顯的證據。

離開營盤址不過幾步,眼前赫然出現一條清楚的浮築橋,更是意外中的意外。浮築橋是為了通過低窪地,預防積水難行,用石塊精心砌高的步道,非常耗工費時。同學打趣說,當年一定是不聽話的阿兵哥,才被罰來這裡築橋。橋略呈弧形,長二十米,寬二米,高一米,兩端各有一座石築碉堡,監視著下方溪谷的動靜。老師笑得合不攏嘴,直說在最沒有把握的目標,卻得到最大的收穫,實在不虛此行。

幾分鐘後便降達金崙溪底,煮麵充飢,同時洗清多日來身上的積垢,痛快極了。飽餐之後,沿著溪谷,向著金崙村前進。金崙溪下游呈現與上游截然不同的風貌:水清沙平,溫柔婉約;流面寬闊,深不及膝,幾隻毛蟹受了驚擾,匆匆橫過溪床;沿岸溫泉數處,白煙裊裊上升,與青山相映成趣。一幅幅美麗的畫面,慰藉了我們連日來的辛勞。

暮色中,站在金崙村的十字路口,黃燈忽明忽滅,一輛卡車駛過,劃破了原有的寧靜。一百多年前,一隊隊戰戰兢兢的行旅,翻山越嶺,通過崑崙坳,來到蠻荒未開的後山;他們是否曾站在這個路口,面對著陌生的一切,感到惶恐難安,踟躇不決?

對面金崙車站裡,透著孤伶伶的燈光。我們穿過十字路口,一步一步走向車站。